第二十四年冬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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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空气凤梨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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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厅里,两人靠在茶几旁吃牛肉面,吃到一半,陈为起身去到厨房榨花生浆,破壁机发出的巨大声响瞬间打破空气里的安静。

沙发上陈为的手机开始震动,来电显示是很久不曾见到的人的名字——欧阳薇薇。

“你电话响了——”她冲着厨房喊道。

“好!”陈为出来拿起手机,再次走进厨房,接通了电话,只偶尔听到他说“好”的声音。

他端了两个盛满热腾腾花生浆的玻璃杯出来,轻轻放了一杯在她面前,说:“按着我的喜好加了一点糖,如果不合口味,我给你重新打过。”

程蔚蔚端起杯子,凑在鼻子跟前像小狗般嗅了嗅,喝了一大口,说:“好喝。”

“喜欢就好。”陈为小声说道,这些话语是他中学时期绝对说不出口的。

他接着说:“刚刚我在跟欧阳薇薇打电话,她问我今年过年,要不要回老家。”

程蔚蔚低头吃着面,再次听到陈为念叨着:“我跟她说,如果不忙就回去。”

“哦,好啊。”她淡淡说道。看来,他们真的在一起。

“那你呢?今年过年......”

“今年过年可能会值班,你知道的,我们相对没那么自由。”程蔚蔚苦笑着说道,“咦?你的空气凤梨呢?”

“跟我来。”陈为端起花生浆,将程蔚蔚带到运动房,里边有一台跑步机,那株空气凤梨就放在装有水的玻璃花瓶里,虽是寒冷的冬天,依然展开着它墨绿色的叶子。

“你猜我侄子抓周的时候选了什么吗?”说到这里陈为忍不住大笑。

程蔚蔚深感迷惑:“抓周?该不会是......”她的眼睛看向了凤梨,十分不可思议。

“他抓了一个凤梨,欧阳薇薇当场就无语了。”

“谁会在小孩抓周的时候放一个凤梨在旁边啊?”程蔚蔚笑道。

“我表哥放的,哈哈哈哈,他还安慰欧阳薇薇,选水果好,选水果好,健康。”陈为弯下腰去盯着还泡在水里的略带果肉的根,“结果你猜欧阳薇薇回了句什么吗?”

陈为越讲越起劲,她说:“什么?”

“她说他们的儿子长得像个凤梨!然后就抱着小侄子走开了,你是医生,你说,儿子是不是都长得像妈妈,女儿长得像爸爸?”陈为回过头来,温柔地望着她的眼睛。

程蔚蔚摇摇头,恍然明白欧阳薇薇结婚的对象竟是陈为的表哥!

“很惊讶是吧?最初我听到表哥说他要结婚了,而且那个人就是我的高中同学,我也挺震惊的,才想到大一那会儿,他们两个是走得挺近的,经常在我们学校图书馆看书,用我表哥的话来说,缘分到了。”陈为继续低头去看那株空气凤梨,极为小心呵护着。

她也半蹲着去瞧,突然笑出声。

“你在笑什么?”陈为好奇地问。

“你也开始相信缘分了吗?人们总是说‘随缘、随缘’......”

陈为跟着笑:“长大后,这两个字很好用,不是吗?”

程蔚蔚把手指伸进冰冰凉凉的水里,说:“明明叫‘空气凤梨’,却还是离不开水源,这算不算‘随源’?”

陈为起身来,双手抱在胸前,看着她,哈哈大笑,说:“你这个冷笑话真不错,哈哈哈哈哈哈......是我听过最冷的一个,哈哈哈哈哈......”

陈为,你也开始相信缘分了吗。

她也起身来,感慨道:“植物的生命力,真的很顽强。”

“嗯?”

“其实......”

“嗯?”

“昨晚值班,有一个孕妇来了,她肚子里的,是死胎......”

陈为张开双手,将程蔚蔚拥入自己的怀抱,哄孩子般,轻轻拍打着后背。

“我找啊找啊,找啊找啊,就是听不到胎心.....他被抱出来的时候,还带着妈妈的体温,但他,永远都无法自由呼吸一口明明就充斥在我们周围的空气了......”说到这里,程蔚蔚梗了梗,不再继续,她轻轻推开他,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
“还好吗?”陈为空闲的双手一时有些不知该放在哪里,就这样僵在空中。

她摇摇头,又点点头。她不太习惯,好像曾经渴望了太久太久的问候。

“不早了,我先回去了,谢谢你的花生浆,还带我看空气凤梨。”程蔚蔚收好自己的东西,抱在手里,站在陈为的家门口,对着房间里的他说道,这样的语气,挑不出什么毛病,礼貌、得体,就是让人,挺难过的。

陈为眼里闪烁着的东西,让眼前的她变得模糊。

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开了门,就要再次离开自己的世界......

他像小时候追着出去卖菜的妈妈一样,快步追了上去,心中重要的无法割舍的人,从背后紧紧抱着,“我错了......可不可以,不要把我推开?”

程蔚蔚低头看到自己腰间他青筋暴起的手臂,眼泪一颗一颗滴在他的皮肤上,她淡淡说:“高中毕业后,我就告诉自己,不要随便把别人拉进自己的生活里。”

“不,不,不是随便!一个人的消失,比停留要容易太多了,这些年,我一直停留在这里,我想要完成那晚的承诺,我一定要上北大,我想要给你一个好的未来,我拼命读书,我想要找到你、想离你很近很近,我选择回来上班,我......”

“那我呢?”程蔚蔚擦干脸上的泪痕,眼泪却再次掉下来,“滴答——滴答——”的,像极了这些年飞快就流走的时间,汇入江水,融入大海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她哽咽着,说:“那我呢?当年被医科大学录取,毕业后顺便找到一份医院的工作,刚刚还在和你一起吃面的我,才像一个最冷最冷的笑话......”

“没有人觉得你是笑话,你比我勇敢,真的,你总是可以把糟糕的一面变得很好,如果当初,我勇敢一点......”陈为说到这里,也梗了梗,不再继续。

程蔚蔚用力掰开他的双手,回头说:“可是我在做人生重要的选择题时,总是选错。”

他待在原地,满眼心疼地看着瘦瘦小小的她消失在转角处的小叶榕里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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